追寻中文专业的意义
——文学院2019级新生开学典礼致辞
马世年
尊敬的各位老师,亲爱的2019级新同学们:
大家早上好!
初秋时节,清朗天气。满目葱茏,槐花扑地。九月的师大展示着她最美丽的风采,也欢迎着大家的到来。在此,我谨代表文学院全体教师和在校的老同学,向新入学的270位本科生、116位硕士生、14位博士生致以热忱的欢迎!“陇右文脉、斯文在兹”!感谢并祝贺大家在经过了艰苦的奋斗与顽强的拼搏之后,选择了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,选择了中国语言文学学科,开启人生新的华章!
刚才,阎书记提到了“百年师大,世纪中文”。师大的百年历程,刘校长在早上的致辞中已经讲到了。中文学科从1902年京师大学堂师范馆的中国文学门算起,今年是117周年;1939年北京师范大学西迁之后,整体改建为国立西北师范学院,“国文系”即独立设置,今年也整整80年了。因此,百余年的师大历史,也就是中文学科的世纪历程。同时,在新的世纪、新的时代,我们也更加期待中文学科的世纪使命,所以说“百年师大,世纪中文”!
由此,我想到我们中文学科的厚重积淀与优良传统。回顾历史,有一系列足以令我们自豪的前辈学者,如:著名的语言学家、国语注音字母(现代汉语拼音方案)的创始人黎锦熙先生;古典文学名家、诸子学、乐府学、中国文论研究专家、与顾颉刚共同主编了《古史辨》的罗根泽先生;翻译家、新月派诗人于赓虞先生;戏剧家、翻译家焦菊隐先生;古典文学专家、文史学家、梁启超誉之为“奇才、美才”、认为可以比肩武威张澍的天水学者冯国瑞先生;音韵学家、《中原音韵研究》《等韵源流》的作者赵荫棠先生;翻译家、俄罗斯、苏联文学研究专家徐褐夫先生;语言文字学家、《论语译注》《孟子译注》《春秋左传注》的作者杨伯峻先生;外国文学专家、日本小说《我是猫》的翻译者尤炳圻先生;语言文字学家、文献学家、新编诸子集成《潜夫论笺校正》的著者彭铎先生;古典文学名家、音韵学家、古代文论研究专家、《声类疏证》《文心雕龙注译》的著者郭晋稀先生;文艺理论家、鲁迅研究专家、《文艺理论与批评》《文艺报》主编陈涌先生;古典文学名家、甘肃文史研究专家、武威李氏的李鼎文先生;现当代文学研究名家、鲁迅研究专家支克坚先生,等等。还有赵逵夫先生,他带领学科创建了中国古代文学、古典文献学博士点,以及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,至今还以77岁的高龄,奋战在教学科研第一线……这个名单还可以一直列下去,一直到今天在座的龚喜平等各位老师。所以,大家能来到这里学习,应该是充满自豪、充满信心的!这也是我们的专业定力与专业自信之所在。
这里,我尤其想给各位新同学说这样一个意思:追寻中文专业的意义。我们的学习、生活,总是要寻找意义的。无意义是人生最大的无意义。《士兵突击》中的许三多很有喜感地说:“要做有意义的事。”“有意义就是好好活,好好活就是有意义。”——这话是很质朴的,同时也是很有力量的。那么,到底应该如何理解意义的追寻?
希腊神话中有一个西西弗斯的故事,说是诸神为了惩罚犯了众怒的西西弗斯,就让他不断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,而由于那巨石太重,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,从而前功尽弃。于是他就不断重复、永无休止——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这种无效无望更为严厉的惩罚了。还有一个普罗米修斯的故事,他因为盗火而触怒宙斯,被绑缚在高加索山,由恶鹰啄食肝脏,白天啄碎,夜晚愈合,日复一日,永无尽头——马克思因此评价普罗米修斯是“哲学史上最高贵的圣者和殉道者”。在我看来,这些神话所要追问的,其实就是关于“意义”的问题。中国神话中也有类似的追问。《山海经》中所记载的“精卫填海”与“夸父逐日”的故事,还有《列子》中“愚公移山”的故事等,都是面对结局的不可确知而依然无所停止,因而所要表达的都是对于人生意义的追寻。
所以,我们需要对所从事的专业做意义上的追寻。我在今年学院的招生宣传中曾说:“文学是一个人梦想的栖息地;中文是一个人精神的理想国!愿大家在这里涵养情怀、砥砺思想,熔铸品格,实现梦想!”这也是我们对于专业意义的理想表达。作为老师,我们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:学习中文到底有什么用?或者说,我们为什么要学中文?这背后所追问的,也就是专业的意义。
陈平原先生在《大学六书》中曾说到一个意思:中国传统的学术体系中,文学并不是一个专业。这么说不等于文学不重要,而是所有的人只要读书识字就跟文学打交道,所以文学没必要作为一个专业来经营。这是强调其重要性。不过,这样讲也不能说服大多实用主义者,所以,很多时候我们索性选择一个偷懒的办法,以“无用”作答——干脆说文学、中文是无用的。当然,也有说得委婉的,譬如清华大学人文学院的孙明君先生,在他们最近的新生开学典礼上,就以《庄子》的“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”,来说明文史哲的无用之用。
这样当然可以说得过去,不过,可能依然不会解决实际的疑惑。我想,我们必须要回答出中文专业的意义来!曾有某高校校长反问中文系的教授:“中国人读中文还算是学问吗?”所以,首要的问题就是如何理解我们的专业。
中国语言文学是中国大学史上最早开设的专业之一,出现于20世纪初。1898年京师大学堂创办之初,即有“文学”科目,但尚未设立作为一种独立组织形态的系科。到了1902年,京师大学堂师范馆设立中国文学门;1910年分科大学开办,北京大学中国文学门作为文科的一个教学建制正式成立,1919年改称中国文学系。这也标志着中国语言文学作为独立学科得以确立。20世纪50年代,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后,国文系改称为中国语言文学系,学科涵盖语言和文学两大类。历史地看,20世纪初“国文”学科的设立,既是西学东渐、文化转型下现代大学制度的产物,同时也是中华民族危难之际、救亡图存的民族意识凸显的产物,与“整理国故,再造文明”的国学一样,都有民族自救的特别目的,其历史意义与现实价值是我们今天在学习时不容忽视的。
20世纪80年代以后,学科分类日渐严密。按照《授予博士、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、专业目录》(2005年)对学科门类的划分,中国语言文学包括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、汉语言文字学、文艺学、中国古典文献学、中国古代文学、中国现当代文学、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、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等8个二级学科,每个二级学科下面,又分若干个研究方向。我们的本科专业,根据《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》(2012年),一级学科为中国语言文学类;二级学科包括汉语言文学、汉语言、对外汉语、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、古典文献等5个专业。近期,教育部、科技部等13个部门正式联合启动“六卓越一拔尖”计划2.0,要求全面推进新工科、新医科、新农科、新文科建设,首次增加了中国语言文学、历史学、哲学等人文学科。很明显,国家层面对这些传统的人文学科充满了新的期待。这就不是“无用为用”的问题了——我们需要从国家战略的层面理解它的意义。
习近平总书记《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》中,特别强调要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,“在指导思想、学科体系、学术体系、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、中国风格、中国气派”。中办和国办也出台了《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》,提出“中华文化独一无二的理念、智慧、气度、神韵,增添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信和自豪。”毫无疑问,中文专业就担负着这样的重任。一句话,就是要弘扬优秀传统文化,传承伟大民族精神。
我理解,中文专业的意义体现在三个层面:
就个体而言,是涵养情怀、砥砺思想,熔铸品格,实现梦想。叶嘉莹先生说:“书生报国成何计,难忘诗骚屈杜魂。”以文学来报国;伏俊琏先生说:“我们对报国不要理解得过于高不可攀,它其实是给自己的生命寻找一个意义。”另一方面,一个人也会因文学的感动而高尚起来。我们读《离骚》,体会它的温度,便会被那个九死未悔、痛苦而高贵的灵魂感动得热泪盈眶;我们读《古诗十九首》,读“庭中有奇树”,读“此物何足贵,但感别经时”,便被那“文温以丽,意悲而远,惊心动魄,庶几谓一字千金”的情感所打动。感心动耳,荡气回肠,莫近乎诗!我们读金庸小说《天龙八部》,读到乔峰误伤阿朱的时候,不禁掩卷大哭,也更被“千里茫茫若梦,双眸灿灿如星。塞上牛羊空许约,烛畔鬓云有旧盟,莽苍踏雪行”的文字所打动。章培恒先生说:“我们只要在阅读作品的时候被感动,觉得很有兴趣就可以了。”甚至有时也不问意义与价值:“我们反正是玩玩,得了愉快也就行了。”这就是一种纯粹的、高贵的情感。
就社会而言,是提高民众素养,厚植人文情怀。我们的社会需要中文专业的精华与提升。一个阅读文学、关注历史、探讨哲学的社会,是不会有过多戾气的。我们看那么多狂躁、暴戾的社会事件,归根结底还是人文情怀的欠缺,“坏人变老”、“高铁男”、“宝马女”、“帽子姐”等等,不作不死,归根结底,还是优秀的文学作品读得少啊!这个社会需要读《论语》,读《史记》,读鲁迅,集体补钙。所以,“经典咏流传”、“中国诗词大会”等节目的走红,其实就是社会自己的补课。就高校而言,也尽量避免“巍巍黉宫”的误读、“七月流火”的误解、“鸿鹄之志”的错读、“热烈欢迎”的错写等常识上的错误,这些还都是名校犯的错误,名校的错误也就更加有名,所以更应该令人引以为戒。——问题还是出在了中文的底子不够。
就民族而言,是弘扬优秀文化,传承民族精神。章太炎先生在《新方言》中,就是要证明周汉的传统永在,中华民族的精神不灭。所以,中文专业也就是要解决国家层面的文化认同、文化根基的问题。我们说“世纪中文”,我想,再过一百年,中国语言文学依然会是这个民族的核心课程。陈平原说“一辈子的道路取决于语文”,同样,中华民族的道路也取决于中文!
与此相关,我觉得有两点还需要同学们特别重视。
一是“注重人文”。人文学科、尤其是中文所关注的根本问题,说到底是人的问题——关于人的思想、观念、情感、心灵以及价值取向等。“文学即人学”就是这种最朴素、也最基本的认识。两千多年来的中国文学的传统,一百多年来的中国文学学科的传统,在关注人的心灵与情感、关注人性的发展与审美的趣味上,毫无疑问是共通的。语言学(包括汉语言文字学)尽管偏重于研究语言与文字的客观属性,可是,随着现代语言学的哲学转向,原本作为认识世界工具的语言,被赋予了本体的意义,语言不再只是工具而已,它就是世界本身,用海德格尔的话说,“语言是存在的家园”;而汉字中所蕴含的文化信息与审美意蕴,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,是中华民族认同的重要文化资源。可以说,中国语言文学最直接的体现着人文精神,因而其所培养的,就是富有人文精神与人文情怀、富有人性眼光与审美趣味的人。中文学科的人文性还体现在“立人”“全人”的教育上。《论语》说:“子以四教,文行忠信。”又说:“兴于诗,立于礼,成于乐。”主张培养博雅君子,培养完全的人。中文学科就是继承与弘扬这种人文传统。
二是“注重原典”。文史哲等学科特别强调基础文本的阅读,尤其是对原典的阅读。这也是整个人文学科的共通之处。然而,一个时期以来,因为多种因素的影响,原典阅读被忽视、甚至被边缘化,文科学生读原典少、乃至不读原典的的现象普遍存在。中文专业的重要任务之一,就是要让学生回归原典阅读,强化学生的专业基础。进一步说,原典著作本身又具有经典性,因此,回归原典也就是回归经典——经典阅读的意义就更为深远了——经典是历史上最有价值、最有力量的著作,一个人、一个社会、一个国家、一个民族的精神维系,就是通过经典的传承得以实现的,这也就是西方学者所说的“Great Reading”。近年来,这种回归在很多高校的中文学科都陆续推行,“原典精读”“经典重读”“经典导读”等课程相继开设,渐已形成共识,显示出学科自我革新的动力。不唯中文如此,其他如历史、哲学等学科同样要求回归原典、回归经典阅读。当前许多高校的国学专业,培养的核心就是引导学生阅读文史哲的基础文本——很多基础文本在学科之间都是共通的,中文专业读,历史与哲学专业也读。这就真正回到原典本身了。
最后,给同学们说几句祝福的话:
同学们,大学是一个人心怀梦想、乘风破浪,开启他的“理想国”的地方;也是一个人甘于寂寞、坐冷板凳,安顿他的“平常心”的地方。说“理想国”,是因为他必须志存高远、心系天下,有理想,有抱负,有担当,有情怀,更有爱;说“平常心”,是因为他必须老老实实,脚踏实地,沉潜静心,读书明理。而且不急于求成,也不盲目跟风,“无欲速,无见小利”,从而保持独立之精神与自由之思想!
大学不独是知识的学习,更是“立人”的教育。希望大家能有渊博的学识、高尚的品格、坚韧的意志、清醒的眼光和善良的情怀。愿同学们的大学生活充实厚重、丰盈多彩!
谢谢大家!